1918年化學諾貝爾獎得主弗里茨·哈伯

 　　科學技術猶如一柄雙刃劍，為善可以造福，為惡可以致禍。有一位科學家的人生經歷為這一論點提供了非常生動、典型的事實論據：他一生從事有機化學、物理化學和工業化學的研究，并將化學理論應用于化學工業生產，取得卓越成就，為人類文明的發展進步做出了貢獻;與此同時，他又利用自己的化學專長，助紂為虐，成為現代化學戰的“始作俑者”，令成千上萬生靈涂炭。此人就是德國著名化學家，1918年度諾貝爾化學獎獲得者弗里茨·哈伯。

　　▲初露才華的年輕博士

　　1868年12月9日，德國邊陲城市布雷斯勞一個猶太富商家中降生了一個男嬰，取名哈伯。當時德國的有機合成工業居于國際領先水平，是名副其實的“世界染料之鄉”。哈伯的父親最初因經營天然染料而發家致富，后又轉向合成染料。他不僅善于經商，而且知識豐富。哈伯出世后不久，母親就病逝了。其父對這個失去母愛的孩子格外疼愛，經常給他講德國著名化學家如何獻身化學事業的故事。因此，哈伯從小就對化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哈伯從家鄉的國民小學和圣伊麗莎白中學畢業后，曾在卡爾斯魯厄工業大學預科攻讀有機化學，接著又先后在柏林大學、海德堡大學和夏洛藤堡工業學院師從一些當時頗有名氣的化學家。由于天資聰穎，再加上勤奮努力，哈伯各科成績優異。大學畢業兩年后，他撰寫的一篇關于有機化學反應方面的論文引起了德國化學界的轟動。德國皇家工業科學院破格授予他化學博士學位，當時他年僅23歲，是全院最年輕的博士。

　　獲得博士學位后，哈伯曾在幾家化學工廠短期工作，還曾赴瑞士蘇黎士工業學院師從化學家隆格進行博士后研究工作。返回德國后，他于1894年進入著名的卡爾斯魯厄工程學院擔任助教，后升任教授。1901年，他與早年相愛的勃內斯大學博士、化學家克拉拉·伊梅瓦爾小姐結為伉儷。

　　▲造福人類的重大發明

　　在化學工業發展的早期，還沒有化學肥料。19世紀以前，農業上所需要的肥料主要來自有機物的副產品，如糞便、河泥、骨粉及屠宰場的下腳料等。1840年，德國化學家李比希提出了合成肥料理論。1842年英國建立了最早的化學肥料工廠，開始進行過磷酸鈣肥料的生產。19世紀后期，由于煉焦工業的興起，其副產品硫銨及氨水與產自智利的硝酸鈉一起成為氮肥的主要來源。

　　氨是制造各種氮肥的原料，它本身也是一種氮肥，但用空氣中的氮氣和水中的氫來合成氨卻是一個相當復雜艱巨的課題。許多科學家為此進行過不懈的探索和研究。從第一次實驗室試制成合成氨到大規模工業化生產，經歷了整整150年!而最早取得重大突破的正是哈伯。

　　從1902年起，哈伯就對用氫氣和氮氣直接合成氨開始進行研究。他和他的學生以及同事們進行了成千上萬次實驗。1904年，他曾在常壓和1000℃條件下將氫氣和氮氣通過鐵粉催化劑，制得0.012%(容積)的氨產物。盡管產物中氨的濃度太低，缺乏經濟效益，但他卻沒有氣餒。他汲取了其他科學家的經驗教訓，開始在高溫高壓下進行實驗。1908年，他總結出一種新的氨合成法：在200個大氣壓、600℃高溫下，采用鋨為催化劑，結果獲得了濃度為8%的氨。這一具有實用價值的成果，使得合成氨跨出實驗室，實現工業化成為可能。

　　哈伯并未就此止步。他冒著危險，繼續攻關，成功地解決了實際投產的問題。他所發明的這一流程立即為德國巴登苯胺純堿公司所接受和采用。另有幾位科學家相繼解決了高壓容器、機械及催化劑等方面的技術難題。1913年9月，世界上第一個合成氨工廠建成投產，日產合成氨30噸。

　　合成氨大規模投產揭開了人類科學史上重要的一頁。它使人類擺脫了依靠天然氮肥的被動局面，使農業生產發生了根本的變革，為遭受饑餓困擾的人們帶來了福音;同時，合成氨技術也大大推動了與其相關的科學和技術的發展，例如高壓和超高壓技術、高溫技術、催化技術、煤化工、石油化工技術等等。從這一點上來說，哈伯開拓了化學的新時代。

　　▲滅絕人性的戰爭暴行

　　合成氨的發明使哈伯躋身世界著名化學家的行列。他不僅在國民中有許多崇拜者，就連德國皇帝也聽說了他的大名。1911年的一天，德皇威廉二世突然駕臨哈伯工作的卡爾斯魯厄工程學院，邀請他赴柏林擔任新成立的愷撒·威廉物理化學及電化學研究所所長。哈伯受寵若驚，欣然受命，當天就跟著德皇去了柏林。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哈伯受民族沙文主義所驅使，墮落成為帝國主義者的幫兇。他擔任了德國化學兵工廠廠長，“滿腔熱情”地投入各種軍事項目的研究，不遺余力地為德軍研制、生產各種軍需物資和化學武器，比如，研制可供寒冷地帶作戰使用的低凝固點汽油及其他軍需石油制品;研制具有很大殺傷力的凝固汽油燃燒彈;研究氨氧化制硝酸，進而研制硝氨、硝基苯及其他炸藥原料，以生產軍火供德軍在戰場上使用。

　　尤其令人發指的是，哈伯還是大規模化學戰的“首創者”。1915年4月22日，在哈伯的親自指揮下，德軍向伊普雷前線的協約國聯軍施放了150噸液氯。液氯很快化成氣態，形成黃綠色的毒氣云團，飄向聯軍陣地。氯氣是一種強烈的窒息性氣體，空氣中有0.3℃就足以讓人咳嗽不止，濃度達到1‰即可使人喪命。幾分鐘后，成千上萬的協約國士兵便在死神的陰影中四處逃命。哈伯坐在飛機里俯視著整個戰場，看著毒氣滾過聯軍的一道道陣地，他興奮得手舞足蹈。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利用化學武器的戰爭，造成了1.57萬人傷亡。

　　哈伯的妻子克拉拉富有人道主義精神，對毒氣戰極為憎惡，曾對丈夫好言相勸，敦促他停止研制化學武器。但哈伯不但不聽勸阻，反而一意孤行，加速研制光氣、芥子氣等更“高效”的殺人武器。他的妻子憤懣而絕望，于1915年5月自殺身亡。

　　化學戰的“潘朵拉盒子”在哈伯等“科技人士”的“努力”下終于被打開了。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交戰雙方共生產各類毒氣15萬噸，中毒傷亡的士兵、無辜百姓達130萬人。哈伯“導演”的戰爭暴行，受到了世界愛好和平的科學家和各國人民的強烈譴責。著名科學家愛因斯坦就曾氣憤地指責哈伯是“科學界的無賴、一個喪心病狂的走狗”!

　　▲哈伯的晚年及其留下的沉重話題

　　也許是因為受到良心的譴責，哈伯于1917年辭去了他在化學兵工廠的所有職務。一年以后，戰爭也以德軍的無條件投降而告結束。

　　1919年，瑞典皇家科學院決定將1918年度諾貝爾化學獎授予哈伯，以表彰他在合成氨方面的巨大貢獻，但此消息一公布，立即招致許多科學家的聯名抗議。人們認為，從道德上講，哈伯根本不配獲得諾貝爾獎的榮譽和獎金。

　　“一戰”后，哈伯又回到德國，重新開始進行物理化學方面的基礎研究，并取得了多項成就。1933年，希特勒上臺，納粹分子開始在全國大肆迫害、屠殺猶太人。哈伯也被稱為“猶太人哈伯”而被迫背井離鄉。1933年6月，哈伯流亡到英國，在劍橋大學講學。1934年初，他應邀出任設在巴勒斯坦的西夫物理化學研究所所長，赴任途中，因心臟病突發，于1934年1月29日在瑞士巴塞爾與世長辭，終年66歲。

　　具有多重人格又頗具爭議的哈伯走了。他既是一個聰明的、才華橫溢的化學家，又是一個以科學知識支持民族沙文主義的狂人。人們憤怒譴責他犯下的戰爭罪行，但也對他凄慘的晚年寄予深切的同情。哈伯的一生也給人們留下了探討與反思的沉重話題：科學家應承擔什么樣的社會責任?

　　科學在今天主要扮演著一種代表人類良知和進步的角色，但它并非從來如此。科學一般被認為講求理性，但它也并非一貫如此。科學是一種社會現象和社會存在，它不可能脫離社會現實，更不可能脫離歷史。大致從“一戰”開始，科學就作為國家事業服務于國家目標，國家的戰時動員要求科學界也服務于戰爭目標，科學家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歐洲各國都有科學家從事新武器研制，但是像哈伯那樣走向極端的，還極為鮮見。展望未來，科學技術正以空前的規模加速發展，其雙刃劍作用與日俱增。這迫使科學家在每做出一項影響人類歷史進程的重大發現的同時，不得不認真考慮社會責任問題。有一位社會歷史學家曾經說過，從善需要思想深度，而思想空洞低俗就會導致從惡。哈伯留下的前車之鑒，值得每一位科技工作者借鑒、深思。